我能够说话了。我能够沉默了。我学会了词语。我变成了句子的对象。我说了我的名字。我漫无目的地行走了。我目标明确地行走了。我生活在时间中。我把世界变成了自己的世界。我违反了语言的规则。我玩游戏了。我没有把游戏当真。我把游戏太当真了。我玩人生了。我玩自己了。我玩了绝望。我玩了文字。我无心期盼了。我没有想到未来。我生活在一个个瞬间中。我自以为是。......
舞台上空无一人。没有角色,没有故事,没有动作,没有戏剧性冲突,不使用幕布,演出结束时也不落幕。只有一名男性朗读者和一名女性朗读者使用麦克风和扬声器,互相配合的朗诵。
我一边读,一边问,这是戏剧吗?同时想象,在一个剧场内,台下坐满了观众,台上空空如也,演出一两个小时,观众能得到什么满足,能受得了吗?
这就是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的戏剧《自我控诉》要的效果,他要的就是颠覆传统戏剧、被传统戏剧认为大逆不道的“反戏剧”。《自我控诉》是其“反戏剧”“说戏剧”三部曲之一,另外两部分别是大名鼎鼎的《骂观众》和《卡斯帕》。其中《卡斯帕》经常与196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贝克特的代表作《等待戈多》相提并论。
2019年10月10日,彼得·汉德克以“凭借具有语言独创性和有影响力的作品,探索了人类体验的外延和特性”的理由,荣获2019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这条理由中的“语言”二字特别值得关注,说明汉德克对语言的探索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的高度认可。而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对语言的探索是文学的永恒的使命。作家从语言出发,最终回归语言,可以说诺贝尔文学奖对作家们又作了一次重要的提醒!
2004年,瑞典学院在给当年度另一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奥地利作家耶利内克的授奖词中,曾将其称为“奥地利以语言作批评的作家悠长传统的继承人”,而耶利内克曾称汉德克是德语文学“活着的经典”,比她本人更有资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那么汉德克自然也是“奥地利以语言作批评的作家悠长传统的继承人”之一。其实,透过语言,汉德克揭示的是关于“存在”的问题。我们说话。我们沉默。我们操纵语言,我们也被语言操纵。语言是我们生活的依偎,也是我们难以摆脱的囚牢。汉德克的态度是“充满爱地反讽”。
在《自我控诉》中,语言成了主角,语句即行动。满篇短促的句子,短促到只有主谓宾,只有名词和动词。就人类也好,就个人也好,最早形成的句子,每个人最初学会的句子,就是这样简单原始的表达。短促,有力,节奏感强。在《自我控诉》中,每个句子里都有“我”,以“我”为焦点,同时“我”也是探照灯,探照周围世界,所以会有一种“身在其中”的紧张感,又有一种“跳出身外”的超脱感。这样的句子,这样的语言游戏自然是对越来越复杂的由名词、动词、形容词和副词组成的所谓主谓宾补定状齐全的语句的批评和冒犯。但犹如听卡拉OK,你会不自觉地跟唱,并加入合唱。剧中的“我”也会变成你和他。在此过程中,你我他共同感受了一场语言的狂欢。
剧本最后一段,汉德克写到“我来到剧院里。我听了这部剧。我朗诵了这部剧。我写了这部剧。”
是啊,在这场语言的狂欢中,你我他既是演员,也是导演和观众。我们融入语言,我们变成语言,我们从语言中突围,我们从戏剧角色的暴政之下解放出来,我们从语言的桎梏中解放出来,我们完成了一次自我的解放,我们共同完成了这场《自我控诉》。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黄体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