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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为了给元春省亲助兴,贾蔷领命置办了贾府的家庭戏班。后因老太妃薨了,下了一年有效期的“禁娱令”,贾府的这个戏班子也就依令解散了。
戏班成员中,那些选择继续留在贾府的,实际上就从原先的优伶身份变成了小丫头,由贾母指派到大观园各处使唤。可能是出于对口齿伶俐又俏丽的女孩儿的偏爱,贾母把正旦芳官分给了宝贝孙儿。到宝玉处当丫头,是很多人挤破脑袋都得不到的“肥差”,芳官却是很轻松就得到了。
宝玉过生日这一天,众人围坐着行酒令,很是热闹——唯独芳官不见了。
当时在红香圃行完酒令之后,众人都散席去做自己的事,有的观花、观鱼,或是下棋、说笑。宝玉跟黛玉私聊了会,又喝了杯茶,突然问起芳官在哪儿,好一会没看到了。可见,宝玉早就注意到芳官走开了,只是没料到这么久不回来。
袭人也不清楚,四下张望都没看到。宝玉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回到怡红院,果然发现了芳官,她正在那儿脸朝里躺着。她说,因为宝玉他们光顾着吃酒,不理会她,她觉得太闷了,就回来睡了。言下之意是自己被冷落了、受委屈了。
其实,袭人、晴雯、麝月等绝不会中途使性子管自己跑回来,而像小燕等甚至都留守怡红院,轮不到被宝玉带出去参加聚会。芳官是真性情,也是真任性。
宝玉安慰她说,晚上在怡红院还要办聚会,现在这顿饭可以叫袭人姐姐带你也一块儿到桌上吃。
芳官不肯跟宝玉回去,她已经叫厨娘柳嫂子给她单独“开小灶”了。
两人正说着话,厨房的食盒送到了。小燕上去接了,打开放到桌上。只见里面有:
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一个小丫头,平常的一餐,吃得如此丰盛,那么贾府的主子们每日的吃食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该是怎样难以想象的豪华大餐?
实际上,芳官当时跟厨房说的是“一碗汤、半碗粳米饭"。柳嫂子主动加料又加量,把一汤一菜来了个升级,变成了一汤、一热菜、一冷盘、一甜点、一主食。
这些菜肴中,鸡鸭鹅虾俱全,连米饭都不简单,是用主子们专吃的碧粳米做成的,还一送就是一大碗。这种米是贡品,稀少珍贵,身为贵族豪门的贾家主子们自然也享用得到,而芳官只不过是贾府的一个小丫头而已,照说怎么也轮不到她身上。
在贾府里,下人吃的米饭跟主子们吃的米饭是完全不同的:下人吃的米饭是用“下用常米”这种劣等米做的,而主子们吃的则是用粳米等各种“细米”做的。
芳官张口就要吃粳米饭,并没有明确要哪种粳米,但是可以推测她平时在怡红院也没少吃主子专用的这种米饭。
柳嫂子大献殷勤,是因为芳官是贾府红人宝玉的丫环,而且深受宝玉喜爱。宝玉的一个小丫头都这么受人巴结,试想宝玉在贾府中该是多么受宠、多么特殊的存在?
另外,柳嫂子还想叫芳官帮忙,把她女儿五儿也给弄进怡红院,如此自是讨好巴结。正是因为宝玉金贵,到他身边当差也就成了“香饽饽”。
饭菜既然来了,芳官也饿了,这就要吃了。
还是小燕在张罗,她去拿了小菜和碗筷过来,从盛米饭的大碗里拨出半碗给芳官。
芳官看着这些饭菜,来了一句:
“油腻腻的,谁吃这些东西。”
她也果然没吃多少,只倒了些虾丸鸡皮汤到饭里,做成半碗汤泡饭吃了,再吃了两块腌鹅而已。
芳官这句话,有人也曾说过类似的。
那时,贾母等在大观园吃完正餐之后,丫环端上饭后点心,分别是藕粉桂糖糕、松穰鹅油卷、一寸来大的小饺儿。贾母问饺子是什么馅儿,婆子回答说是螃蟹馅儿的。贾母当时就把眉头一皱:
“这油腻腻的,谁吃这个!”
贾母嫌弃,是因为珍飨美食成天吃,已经吃腻了,加上年纪大了消化不好,也喜欢清淡一些的;芳官如此逛吃逛玩的舒适生活并没有过多久,她会嫌弃,是因为不谙世事,在宝玉的喜爱和包容之下,侍宠而骄,胃口被养刁了,惯出了“主子嘴”。
芳官嫌弃,反倒是宝玉看着馋了。
大概是“别人的饭更香”,他拿了一个奶油松瓤卷酥吃了,然后叫小燕给他拨了那剩下的半碗粳米饭,也学着芳官弄出了汤泡饭,还吃得很香,以至于宝玉回去跟其他人吃饭时,都不太吃得下了,就应应景,胡乱吃了一点了事。
贾母两宴大观园时,没有特别写出吃了哪些菜,只通过王熙凤的嘴介绍了一个腌菜“茄鲞”的详细做法,让我们见识到了贵族家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讲究;
元春省亲时,吃的是什么甚至都不展开写,一笔就带过;
如今一个小丫头的“加餐”菜谱倒是列得如此清晰,贾府的奢靡生活可见一斑。
此时的芳官又哪里知道,悲惨的命运正在向她逼近,她将被驱逐出大观园,如同智能儿那样身陷尼姑庵,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摆脱出来。现在被她嫌弃的饭菜,终有一日只能在她的梦里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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