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危言耸听”的吐槽?
前些天,我的朋友王严肃终于出手。
他花大价钱买了一套老破小的学区房,代价是卖掉刚住没几年的远郊大房子。
“都是血汗钱哪!我现在可是理解勤惜实验小学的家长们了。”
他说的前些日子苏州发生的“公立名校与打工子弟学校隔离墙”事件,该市将打工子弟学校安置在公立名校勤惜小学的闲置教学楼内,尽管设置了隔离栏,勤惜小学的家长们依然不能接受自己孩子的空间被打工子弟学校占用。
典型的“挤公交车”思维。家长的行为可以理解,但问题的根源在于高考。高考的难度决定了竞争的激烈,而省与省之间的不均衡又加剧了竞争。张消化对此有些愤愤然,开始了他的吐槽。按照录取人数除以高考报名人数计算出来的录取率,各省之间差距惊人。
2017年高考数据显示,本科录取率最高的上海是录取率最低的贵州的5.5倍。一本录取率最高的北京是录取率最低的河南的2.7倍。“985和211”院校录取率最高的上海市是最低的海南省的4.7倍。北大清华录取率最高的北京是最低的贵州的80倍。
危言耸听。各省高考虽然难免存在不平衡,但哪会有那么大的差距。王严肃表示不服。
你选的指标就有问题,只反映高中阶段的情况。殊不知,在很多省份,“中考”的难度同样堪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不然前些日子一篇关于中考“普通高中”录取率低的文章引起那么多人的热议?
王严肃坚持,在进行系统的数据分析之前,切莫随意的下结论。
但双方都没有更多的数据,于是争论到此为止。
直到昨天王严肃约我们俩人喝茶。
二、“严肃”的反击
几句客套和废话之后,王严肃再一次向我们展示了一名博士的素养。
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吗?
“各省教育虽然难免存在不平衡,但哪会有那么大的差距?”。我和张消化异口同声。
就知道你们不信。王严肃微微一笑。要知道,我是不能接受自己说没有根据的话的。哪怕只说一次,也不是我的风格。所以这几天我刻苦钻研,今天搭上这顿茶,就是专门为说过的话补“根据”。
真让人肃然起敬。
但按照惯例我没有让他继续:我知道你一定查了很多资料,画了复杂的图表,还有生动的解释。但我们不想听你讲课。所以别啰嗦。
于是我们得到了王严肃的干货。
关于高考调控。高考本质上实行的是配额制。国家说了算,每个省的招生计划都是国家主导划定的,所以不同省份的学生并不存在成绩上的竞争。
需要注意的是,单列市的招生计划也是国家主导划定的,例如,近几年,各地所属高等院校在青岛的招生计划均为27500人,中央部门所属院校在青岛的招生计划也基本稳定。因此,象青岛这样的单列市,与省内其他地市的学生也不存在成绩上的竞争。而前一阵所谓的青岛中考的普高录取率全省最低,把高考录取机会让给其他地市的说法,其实并不靠谱,因为在高考招生计划既定的情况下,提高普高录取率无非是增加毫无意义的分母而已。
在我国省份众多、省域经济发展对极不均衡的情况下,国家调控的好处显而易见,事实上国家在教育资源均等化方面也是很负责任的。例如:为落实国务院促进高等教育区域和城乡入学机会公平的总体部署,自2008年以来,教育部、国家发展改革委逐年增加支援中西部地区和录取率偏低人口大省的高等教育招生专项计划。
关于中考调控。《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规定,今后一个时期总体保持普通高中和中等职业学校招生规模大体相当。这就是著名的职业高中与普通高中1:1的比例。
这个1:1的比例是怎么来的呢?国家职业教育战略专题组副组长马树超的解释是,如果2020年我国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达到40%,高中教育的毛入学率为90%的话,至少有50%以上的高中阶段学校毕业生不能直接升学,而是直接需要就业。
说白了,大学规模有限,上不了大学的应该进入职业高中。计算公式就是:
职业高中入学率=高中教育的毛入学率-高等教育毛入学率。
公式简单,但算起来有点难,因为毛入学率不是我们想象的大概计算,而是很精确的值,数据也很难找。且看:
高中毛入学率=某年本区域生源高中在学人数/某年本省籍(15-18)岁人口数*100%。
高等教育毛入学率=某年本区域生源高等教育在学人数/某年本省籍(18-22)岁人口数*100%。
三、职高的入学率合理吗?
前面虽然有点啰嗦,但我想说的是,马树超的公式给了我们一个评价尺度。王严肃继续他的话题。
我们把用公式计算的职高入学率,姑且称为目标入学率。那么,可以做如下判断:
实际的职高入学率如果低于目标入学率,那就意味着一部分初中毕业生未经训练而直接进入社会,显然不是政府所追求的。
实际的职高入学率如果高于目标入学率呢?也许,就是所谓的用力过猛了吧。浪费了一部分孩子上大学的机会。
而我更关心的是,是不是省、市各级都要严格执行职高与普高1:1的比例呢?
显然不是。王严肃立刻回应。
且看职高目标入学率的公式。
对于省、计划单列市,由于高考招生计划由国家调控,所以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实际上也是国家调控的。于是对同一个省或单列市而言,高中毛入学率越高,职高目标入学率就越高,因此教育工作的重点是发展职高教育。
对于不同的省份而言,国家在招生计划中给予优惠的省或单列市,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会高于其他省市,职高目标入学率就低于其他省市。
但作为一个地级市而言,则情况又不同。国家不控制地市级的高考招生计划,在全省招生计划既定的前提下,一个省内各地市学生之间在高考中是竞争关系。各地教育部门在国家对发展职业教育的软约束和高考升学率的硬指标权衡中,往往选择后者,特别是一些经济落后就业机会少的地区,培养大学生比职高学生显然更有出路。从而导致教育投入上优先用于普通高中教育,不仅人才资源配置上优先,而且招生规模上趋于扩大,在省内的竞争中可以获得更多的升入高校的机会。
但这个毛入学率根本没法算啊,去哪儿找2017年的15-18,18-22岁人数?张消化有点不甘心。
Don’tworry! 王严肃早有准备。
我们可以大致估算。
按照教育部统计,2017年我国小学学龄儿童净入学率达到99.91%,所以可以分别用9年前、12年前的小学招生人数近似代替2017年的15-18,18-22岁人数。当然,辍学情况也忽略。
以2017年青岛市为例:
2017年职业高中目标入学率=
2017年高中在学人数:(中职8.8万人+普高11.7万人)/(2006年小学招生人数:75180人+2007年小学招生人数:80453人+2008年小学招生人数:78890人)
-2017年青岛生源的高等教育在学人数。因没有现成数据,用近四年的招生计划数之和代替:(各地所属院校青岛招生计划27500人+中央部门所属高校青岛招生计划估算约1955人)*4/(2002年小学招生人数:88660人+2003年小学招生人数:83596人+2004年小学招生人数:83608人+2005年小学招生人数:72595人)。
=20.5/23.4-11.8/32.8
=87%-36%
=51%
注:
1.数据来源:青岛统计年鉴,各级各类学校基本情况表。
2.中央部门所属高校青岛招生计划没有现成的数据,按各地所属院校青岛招生计划占全国招生计划的比例进行估算。
我和张消化看完直叹气:这和实际情况差距不大啊。
当然,
问题的关键所在也是一目了然。
显然,
天花板不是青岛中考的自我约束,
而是国家下给青岛的高考招生计划。
四、你在哪个省,上大学的概率更大?
王严肃的话题又绕了回来:既然国家高考招生计划这么重要,那这对不同省份的人有什么影响呢?
选取2017年的高考本科招生计划人数、一本录取人数、211和985院校录取人数、清华北大录取人数等4项指标分子(反映教育产出的成果),以9年前一年级的招生人数为分母(反映同一批教育对象的总基数),可以计算出各省市高考各层次院校升学比例。
且看数据。
注:为了直观,对计算结果进行排序,对中位数以前名次的省份,标以红色,表示较好,对中位数以后名次的省份,标以绿色,表示较差。
这张表,看得我和张消化直呼眼晕。
为此,王严肃用十分通俗的语言,解释了一下山东的数据:
2008年,山东省小学一年级共招生104.6万人,
9年后,也就是2017年,这批人中只有58.3万人参加了高考,占比56%。这在全国排名第15名,属于中间水平,后面还有16个省份。这个指标的第一名是内蒙古,也就是说,2008年如果你在内蒙古小学一年级入学且一直在内蒙古上学的话,你有79%的概率参加高考,比山东的概率要高23个百分点,比最后一名云南省的概率40%要高39个百分点。
当然,参加高考并不能代表你就能被录取,
所以,
后面的录取概率指标才是我们所关心的。
山东省2017年本科录取计划人数20.44万人,录取概率=20.44万/104.6万=19.54%。这在全国排名也是第15名,属于中间水平,后面还有16个省份。
这个指标的第一名是天津,也就是说,2008年如果你在天津小学一年级入学且一直在天津上学的话,你有38.88%的概率参加高考升学进入本科,比山东的概率要高19个百分点,比最后一名贵州省的概率9.63%要高29个百分点。这个指标基本可以解释今年5月19日天津放开落户的疯狂24小时了。大家可都是奔着高考红利去的啊。
同样算法,山东省2017年一本录取概率26%。这在全国排名是第26名,属于靠后的水平,后面还有5个省份。这个指标的第一名是北京,第二名是天津,第三名是宁夏(意外吧?),而最后一名是河南。这个指标,应该能反映录取的质量吧。
再后面两个指标,是更重要的录取质量指标。
山东省2017年211和985院校录取概率3.29%。这在全国排名是第22名,也属于靠后的水平,后面还有9个省份。这个指标的第一名是北京,第二名是天津,第三名是西藏(是不是可以解释关于西藏有个破房子的高考移民段子?),而最后一名是海南。
山东省2017年清华和北大录取概率0.0158%。这在全国排名是第23名,也属于靠后的水平,后面还有8个省份。这个指标的第一名是北京(三个第一了,大概北京户口就是因为这而值钱的吧),第二名是天津,第三名是上海,而最后一名是云南。
简而言之,山东的学生面对的升学环境是这样的:参加高考和被本科录取的概率在全国属于中间水平,而被一本、或者211和985大学、清华北大录取的概率则偏低。
别的省份和单列市请自行分析。
五、那么,能不能更直观点呢?
王严肃把本科录取概率、一本录取概率、211和985院校录取概率、清华和北大录取概率四项指标的排名进行了加总,得到了一个综合排名。
(简单的算术平均,根据需要也可以加权平均从而得到更多的排名结果)。
不知不觉,
又被王严肃忽悠着听了一堂课。
在我反应过来进行阻止之前,
王严肃做了严谨的补充。
此处只做概率分析而不作评价,请不要据此作为升学鄙视链的依据,尽管当前教育发展尚有待完善,但这需要政府与人民的共同努力,而不是牢骚满腹,一味吐槽。
需要说明的是,这个排名很可能与家长们的实际感受有差别。因为,省内的教育均衡同样重要。如果省内教育发展不均衡,即使排名靠前的省份,也有可能由于优势的地区占有大多数的升学指标而导致其他地区升学概率偏低,而即使排名靠后的省份,在其处于优势的地区也有可能出现较高的升学概率。
我更想知道和探讨的是,
关于高考改革的方向和顶层设计,
除了现行的方案,
还有没有更科学的路径与优化空间。
然而,
王严肃很认真的做了回绝:
把这个喝茶的机会留给教育界的朋友罢。
我想也是。
期待与专业人士的深聊。
我愿意请喝茶,你有干货吗?
写在后面的话
这是我写的最艰苦的两篇原创之一,剩下的一篇近期会尽快收尾呈现给大家。
困难在于,
诸事在身,
少有静思之闲暇。
更大的困难在于,这是大家最熟悉关切的领域,
也是争议最多的领域,
而我只有很粗浅的认知。
十九大报告里有一句话,
叫“建设人民满意的服务型政府”,
然而生活当中,
关于教育,
人民的切身感受和部门的成就感却是如此割裂。
我想,
“满意”不应该只是一个概念或者口号,
而是要量化,
并成为政务考核、政府公共服务规划当中明确的指标,
才能成就十九大报告里描绘的美好政府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