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章咪佳
日本友人在捐赠给中国的抗疫物资包装上写下中国古诗词,语言的魅力引发了网民澎湃的情感共鸣。
这些天,到处都能看到新媒体在征集锦心绣口的朋友。
如果说,语言的边界就是人的世界的边界,语言的质感就是你的世界的质感,为什么我们日渐感觉到自己已从一个斑斓的世界里坠入了色彩越来越单一的空间?
其实早在1925年,托马斯·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T.S. Eliot)就创作了《空心人》(The Hollow Man),讽刺现代人的精神状态——
“我们是稻草人,我们是空心人,我们身上充满了稻草,我们无依无靠……”
……
“当世界结束的时候,不是‘轰’的一声,而是‘嘘’的一下。”
今天人们之所以是这样的一个空心状态,是因为我们借助技术,外包了很多东西,比如思考、表达。当我们把这些能力外挂的同时,也是人被掏空的过程。
古诗词的“颗粒感”
关于语言囚笼的讨论,也不是从这段时间开始的,去年就有一段视频红起来:
(1994年版《三国演义》“桃园三结义”片段)
https://haokan.baidu.com/v?vid=9242779663025378865&pd=bjh&fr=bjhauthor&type=video
张飞猛士招谁惹谁,被1700多年以后的小辈调侃。
不过要是反过来,请屏幕前的朋友们重复一遍关二哥的话,会不会很有可能也只好“俺也一样。”
好的语言表达,越来越叫人感到意中有却语中无。当代人也许都正在陷入张飞先生的状态,我们的语言储备系统在空心化。
说惯了“哇塞”的人们,已经不太想得起来,祖先是怎么表达同样的情感的。
我曾经跟计算机科学家学了一个专业语汇,DPI(Dots Per Inch),指每一英寸的像素。DPI值越高,硬件设备输出图像的精度越高。
古人用各种角度、各种质感来表达一个意思,他们使用的语言和现代人惯用语汇的差别,有点类似DPI值的差异,颗粒度导致了精度的不同。他们在表达一种意思的时候,描绘丰富多彩,神、形、色兼备,一下子释放出了困在我们感觉里隐藏的感受。
比如,你说:“你咋不上天呢?”
古人讲:“汝乃天骄,何不上九宵?”
你说:“有钱任性。”
古人说:“家有千金,行止由心。”
亨利·戴维·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笔下的瓦尔登湖
你要讲“YY”,古人的表述更多了:可以简短——“出门西笑”。这是李白和后来很多清代文学家经常会用到的语汇,原来讲“出门向西而笑”,是汉朝的一个俚语。因为老百姓的住所常常在相对偏僻之地,而繁华的都城长安在西边。所以”西望长安,我也想体会一下长安的欢乐,我就出门朝西大笑。”
可以对仗——“门前一洼水,我作五湖观。”我没有财力没有机会去看遍五湖,但是门前有一洼水,我作五湖观,我没有机会去游五湖。
也可以如沈复《浮生六记》里头写他的一件童年趣事:“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空。心之所向,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昂首观之,项之为强。又留蚊与素帐中,徐喷以烟,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立云端,怡然称快。”夏天蚊子偷遛进蚊帐,点一根蚊香,这蚊子在蚊帐里头飞来飞去,成了仙鹤在白云间穿梭,优雅地飞翔。这也是YY。
流行的陷阱
前媒体人梁冬曾经讲过一场他和朋友在饭桌上玩的语言游戏,“根本也吃不消玩行酒令这些的。只能玩玩成语接龙。”可是这条“龙”很快烂尾——接到“天荒地老”,“老”不下去了,只剩下,老干妈。
当代人的肚子里是怎么填满了稻草的?什么时候就“嘘”地一下“就义”了呢?
随着技术的进步,网络的普及,流行变得非常容易——一个信息一旦刷屏,一种言语体系,一种趋势就会借助于刷屏这种方式,迅速地流行。
但是流行,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简化,是将这个世界的多元的趣味,用一种机制、用各种各样的营销手段,让大片的人都热衷这一种表达。
上个世纪80年代的时候,中国特别容易在物质上出现一种情形,比如,一夜之间,所有的女青年,不管胖的瘦的高的矮的,都穿上了蝙蝠衫、健美裤。
经济学里有一个词叫“排浪式消费”。在居民收入标准不高又较为平均时,加上生产决定消费,人们的消费热点集中,缺乏创新。
现在物质上慢慢趋向多层次消费了,但是人们开始在语言和精神上,出现这种“排浪”情形。今天人们出门,已经不太担心会撞衫了。但是说话呢,十有八九要撞话:
“我+X”的词汇组合,大概是很多人表达个人意见的第一反应。
前段时间有个男生推荐我看《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安妮·海瑟薇演的猫女,我靠!”这位先生说不出来赞叹美人的情绪,只能以“啧啧~”一眯眼睛来延续表达。
网络上散布的流行语,给每个人提供了一种最简单的“趣味审美直通车”。只要你一拥有这个东西,就有了一个“前卫”的入场券了。
它对还没有入场的人会形成一个非常大的压力:你要是没有,你会有恐慌和焦虑。从这个角度讲,网络流行词的出现,可能和病毒的肆虐很接近,它大大削弱并退化了人自身的表达能力和进步空间。
个体被这种流行的趋势所裹挟后,“颗粒度”越发粗糙,会觉得最流行就是最美的,不断地强化这种追求。
而语言的匮乏,正和社交平台上的转发功能过于强大有关系。
仅仅停留在刷微信和转发的时候,人容易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就也有这样的表达能力,使得表达和感受更加空心化。
语言的质感就是你的世界的质感
语言的质感决定人的世界的质感。有一个方法,是设法再去打开你身上所有的传感器,去感受事物。
在《三言二拍·警世通言》有个故事《王安石三难苏学士》说,王安石有一回“刁难”苏东坡:“你不是要从长江那边过来,有一个地方的水据说泡茶很好喝,你经过时给我舀一壶带回来。”
结果苏东坡给忘了,突然想起来时候,船已经过了那个地方。他想,这水能有多少差别,他就舀了一壶带回来给王安石。
王安石一喝水就说:“你糊弄我,这不是那个地方的水。”
人的感觉,“颗粒度”是可以这样细腻的,它是可以慢慢训练的,就像品红酒一样。
研究科学史的著名学者吴国盛,以前讲为什么艾伦·图灵(Alan Turing)能够发明图灵机,是因为普通人做决策不假思索,图灵就是那种觉知“颗粒度”很细的人,他从接受信息到处理信息,把这个过程分成很多个步骤,然后拆解成为电脑或者机器能够执行的指令。
如果一个人的“颗粒度”足够细,不仅可以对事物有独到的描述,他也能够在一个领域慢慢发现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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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回应一下前面提到的形容姑娘的表达,我这会想到两个男人的描述:
陈丹青有一次坐飞机,瞟到旁边的女乘客,吃一惊:“形太准了,眉眼鼻梁,笔笔中锋,像王羲之的字,王羲之的字是极姿媚的。”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范冰冰。
另外一个是许知远的说法,有一天讲到上个世纪80年代的香港女明星,说她们的美和现在的偶像明星整齐划一的美不太一样,“30年前的这些女明星,好像都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各有千姿不同,各有各的缺陷,而这些缺陷似乎构成了她们特别的吸引力。”
今天是表达爱的日子,送大家一段可爱的表白——
是猫王(Elvis Presley)《Always on my mind》的歌词,非常可爱,不知道有没有替众多直男表达出你们心里的爱:
Maybe I didn’t treat you, quite as good as I should have
或许我待你不够好,没有尽我所能
Maybe I didn’t love you, quite as often as I could have
可能我对你爱得不够,经常忽略你
Little things I should have said and done
有些事情我本应该去做去说
I just never took the time
可我从未把握好机会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
但你永远在我心中
Maybe I didn"t hold you, all those lonely, lonely times
可能在你孤独寂寞的时候我没有拥抱你
And I guess I never told you
我想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
I"m so happy that you"re mine
有你在身边时我倍感幸福
If I make you feel second best
如果你觉得我忽略了你
Girl, I"m so sorry I was blind
我为我的无知道歉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
我无时不刻在想念你
Give me one more chance to keep you satisfied, satisfied
请你多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我会使你满意。
不过很遗憾,最后一句简直是胡说八道,女孩子要揭穿你啊: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也不会让我满意的。但是我也要告诉你,带着遗憾往前走,就是生命的本身。放心照着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