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中学时的课文,鲁迅先生的《纪念刘和珍君》么?
里面指名道姓地提到了“去年夏初杨荫榆女士做女子师范大学校长,开除校中六个学生自治会职员”,批判她是“一广有羽翼的校长”。
这位杨荫榆女士,正是中国第一位女性大学校长。她命运多舛,令人唏嘘。
1884年出生于江苏无锡书香门第的杨荫榆,是杨绛先生的三姑母。早年反抗不幸的包办婚姻,后来终生不婚,只致力于学术。
曾先后赴日本和美国留学深造,在哥伦比亚大学获教育学硕士学位。1924年被北洋政府教育部任命为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
杨荫榆深受欧风美雨熏陶,而对当时中国社会环境的了解远远不够。她照搬从西方学来的教育理论,一味强调秩序和学风,要求学生只管读书,不要参加政治运动,把学生的爱国行为一律视为"学风不正",横加阻挠。
殊不知经过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洗礼的中国青年学生,爱国情绪高涨,对自由民主充满渴望,敢于挑战专制,勇于斗争。在乱世之中,杨荫榆所主张的纯粹的“安静读书”是不可能实现的。
在校务方面,她独断专行、处事不公,激起了公愤。后来甚至引军警入校对抗,使得女师大的"驱杨风潮"愈演愈烈。1925年下半年,在舆论压力下杨荫榆被撤职。
1926年3月18日,北京学生抗议日本军舰炮击大沽口的侵略行为,向北洋政府请愿,遭军警镇压,女师大刘和珍等学生遇难。杨荫榆未支持学生的爱国运动,又受到校内师生和社会进步人士的谴责。这就是《记念刘和珍君》写作的背景。
鲁迅一直坚定支持着女师大学生反对杨荫榆的斗争。他先后写的《寡妇主义》、《"碰壁"之后》、《并非闲话》、《咬文嚼字(三)》、《记念刘和珍君》等文章,都尖锐批评杨荫榆迫害学生、在女师大推行的是"寡妇主义"教育。鲁迅也因此被开除了教育部的职务。
鲁迅对杨荫榆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使她从此与"反动"一词脱不了干系。
她后来回到苏州,在苏州女子师范学校和东吴大学任教,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处境极为狼狈。
想当年我们在学习《记念刘和珍君》课文的时候,也都愤恨着怎么有这么坏的女校长。这个名字随着名篇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又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前情后事?
人从来都是复杂的,也是会改变的。谁没有一时糊涂,谁又不曾做过错事?
1935年,杨荫榆辞去教职,但她对教育事业热情未减。不久,她倾其所有,在苏州盘门小新桥巷11号创办“二乐女子学术社”,招收女学生。
1937年,日军侵占苏州,侵华日军要杨荫榆出任伪职,遭到她的严词拒绝。面对日军在苏州烧杀抢掠的暴行,精通日语的她曾几次到日军司令部提出抗议。
街坊们都将二乐女子学术社视为安全庇护所,杨荫榆也对她们悉数收留,并拿出积蓄扩建房舍。这种情形引起了日本兵的憎恨,他们要征用杨荫榆的住宅,双方形成激烈对抗。后来日本兵把她骗出家门杀害了。
杨绛对此回忆道:
"三姑母住在盘门,四邻是小户人家,都深受敌军的蹂躏。据那里的传闻,三姑母不止一次跑去见日本军官,责备他纵容部下奸淫掳掠。军官就勒令他部下的兵退还他们从三姑母四邻抢到的财物。街坊上的妇女怕日本兵挨户找"花姑娘",都躲到三姑母家里去。一九三八年一月一日,两个日本兵到三姑母家去,不知用什么话哄她出门,走到一座桥顶上,一个兵就向她开一枪,另一个就把她抛入河里。他们发现三姑母还在游泳,就连发几枪,见河水泛红,才扬长而去。……那些木板是仓促间合上的,来不及刨光,也不能上漆。那具棺材,好像象征了三姑母坎坷别扭的一辈子。"
杨荫榆任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仅一年零八个月的时间,曾导致了著名的"女师大风潮",这是坏事,但她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大学校长的史实却是不能抹去的,她对教育事业的热忱也值得敬佩。她在日寇面前不畏强暴、慷慨大义,为自己的一生划上了悲壮的句号。
盖棺才能定论,如果我们仅凭《记念刘和珍君》一文的信息去评价她,会是多么不公平!
《记念刘和珍君》是一篇极好的文章,那些振聋发聩的句子至今犹在耳际。我听说中学课本已撤下此文了,不知是否跟杨校长有关。
也许我们更应该学会的是用更多维的视角去看待问题:历史在那个时点确实是真实发生了,但也不能仅仅用那一个点去评价一个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