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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清秋,临安。
柳巷,楼阁,凭栏处。
乐婉小心翼翼的拆开了婢女刚刚递来的信,墨香浮动的柔软纸张上,有人用端秀灵动的字迹,为她写下了一首新词。
才读第一句,她便眼波流转,巧笑倩兮,再读两句,笑容更盛,花靥凝羞。一阵清风吹来,吹动了柔荑玉手中的纸张,也吹红了凝脂细润的香腮。
她含情脉脉的再往下看时,笑容却逐渐凝固,继而柳眉紧锁,愁上心头,两行清泪不知不觉流下,打在了书信上,冲散了浓浓情意。
乐婉认识纸上字迹,这是情郎托人寄来的暧昧情书,可在她看来,这是一封“分手信”。
给乐婉写信的人姓“施”,他是一位为皇亲贵胄们喝酒谏酒的“酒监官”,所以人称“施酒监”。
虽然离权贵们近,但这个施酒监位卑职低,不仅没啥权利,连工资也不是很高,甚至还时常要听命于他人的安排。
他和乐婉相识相恋有一段时间了,可就是因为公务忙,又没钱,一直没能把对方娶回家。前一段时间,上司又安排他出差,施酒监不得不离开京师临安,到外地工作。
古代没有电话,也不能开视频,多情的施酒监为了缓解寂寞和思念乐婉之情,在外地也没少去烟花巷陌,可看来看去,总觉得外地姑娘没有乐婉美丽,徒增了更多的烦恼。
这天,施酒监喝了几杯小酒,增添了几分闲愁,突然文思泉涌,填了首“卜算子”。酒醒之后,施酒监越看越觉得有文采,于是就托人寄给了乐婉。
这首词开篇就化用了李白“相见情已深,未语可知心”之句,说“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直抒胸臆的表达了对乐婉相逢恨晚的浓浓爱意。
“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为千古名句,简直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宋词版本”。少了一些儒雅华丽的文采,多了几分你侬我侬的柔情蜜意。
词的下阙交代了词人的处境。词人离开京师增添了很多烦恼,最烦心的事情是思念恋人。一个“独”字,一个“围”字,不仅写出了词人身处温柔乡却内心孤独的状况,更衬托了他的思念之深。
按道理说,这样一首情郎寄来的暧昧情诗,任何女子看后都会娇羞欣喜,可乐婉看后却高兴不起来。
乐婉的出身并不好,她只是青楼中一位普通歌女,虽然姿色上佳,歌声悦耳,在京城中破有艳名,但总是不怎么被人瞧得起。
来找乐婉的人,常是一些达官显贵,别看他们衣冠楚楚,一脸斯文,但要么是贪恋她的容颜,要么是来听曲消遣的。甚至还有人想金屋藏娇,把乐婉赎走,作偏房小妾。
乐婉也想过,趁年轻嫁到大户人家,虽然难免会被人随意使唤,还可能在人老珠黄时被一脚踹开,但总能换取一段时间的安宁。可她始终没有那么做,因为在心中还有一个人。
对乐婉来说,她与施酒监不仅是恋人,更是知己。能遇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一生,不仅是普通女子的梦想,青楼女子也不例外。
不过,当她看到施酒监寄来的信后,所有的梦想都快破灭了。虽然施酒监的词情意绵绵,但也道出了现实的辛酸:有两座“大山”阻挡在了他们面前,一座是地域上的距离,一座是身份地位上的悬殊。
施酒监在临安时,两人尚不能朝夕相处,去外地工作后,更没有机会见面了。更何况,在施酒监的眼中,她乐婉只是“千千万万”位歌女中的一个,顶多稍微特殊一点,但恐怕也只是让这位多情汉记得久一点而已。
自古以来,文人士子与青楼女子相恋,多是只有情没有义,最终走不到一起,乐婉仿佛也看到了这一点,于是肝肠寸断,也填了一首卜算子,当做诀别诗寄给了施酒监。
词的上阙,写对情郎的思念之情。开篇同样直抒胸臆,表达思念,还借用了施酒监的“识尽千千万万人”,写自己“千千万万行”的眼泪,两者结合起来理解,颇有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辛酸。
下阙,写要与情郎诀别之意。从“拚了终难拚”写到“待重结来生愿”。拚字意为“割舍”,在句中的意思是说,乐婉想与施酒监分开,但始终难以忘掉,表达了分手之初的纠结和痛苦。但痛苦绝望中,乐婉又找到了一丝希望和泰然,那就是她把希望寄托在了来生,希望下辈子能和施酒监在一起。
既然不能在一起,就拒绝暧昧,这样对两人都好。乐婉忠于爱情,却又清醒泰然,让人佩服。
宋代人的词,大约就像今天的音乐歌曲,既有阳春白雪,也不乏下里巴人,大城市中很多人都能吟唱一两首,甚至不少普通人也能填出不错的词。
施酒监和乐婉的这两首词,就是通俗易懂的词作,虽然两首词算不得最上乘的作品,但却能流传千古,足见有很多优点,其中这三个优点,是两首词成名的重要原因。
第一点,情真意切。没有什么“写别人”的作品,比“写自己”的作品更加情真意切了。自古以来,烟花巷陌的红袖翠舞,总能引起文人们文思泉涌,不过任你才华横溢,终究是写“他人”,很难舍身处境的去理解到歌女真正的内心世界。而施酒监和乐婉的这两首词,堪比是两人的“自传”,感情真实而深刻。尤其是乐婉的“拚了终难拚”,既是写自己,又能让有经历的读者感同身受。
第二点,悲剧性的爱情故事。爱情是永恒主题,才子佳人的悲剧性爱情,往往更能得到人们的关注和惋惜。
第三点,通俗易懂却饱含诗意。通俗和诗意并不永远是对立的,施酒监和乐婉的这两首词,显然就把这两点结合在了一起,才得到了更多人的欣赏。施酒监的“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放在今天,也可能会是哪个小伙子情书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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