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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棹洛阳人,残钟广陵树”,这是千古名句,出自韦应物的《初发扬子寄元大校书》。
这首诗看似写得非常简单,就是写诗人和朋友分别的场景。
很多人认为这首诗只写了友情。
其实不然。
这首诗非常含蓄,字里行间透露出诗人对人生无奈的感慨。
我们来读一读诗中隐藏的感情。
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 归棹洛阳人,残钟广陵树。 今朝此为别,何处还相遇。 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
写作背景:公元763年,韦应物被任命为洛阳丞,乘船离开广陵时,与朋友元大(人名)分别。另外,公元763年,安史之乱刚结束,而安史之乱改变了韦应物的人生,他从一个纨绔子弟变成了一位忠厚仁爱的儒者。
先看诗题。
扬子,指扬子津,在长江北岸,近瓜州。校书,是指官名,是元大的官职。诗题的意思是,刚离开扬子津,写给朋友元大。
这个诗题就很奇怪:为什么刚和朋友分别,就立马想着写诗给朋友?
这和刘长卿的《饯别王十一南游》如出一辙。
原因是:有些话不好当面说,只能用寄信的方式来表达。
那么,诗人到底想说什么话?
我们一句句来读。
1、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去:离开。亲爱:相亲相爱的朋友。泛泛:行船漂浮。这两句的字面意思是:凄然地离开了好朋友,行船慢慢驶入了烟雾笼罩的江水中。
(1)“凄凄去亲爱”有什么含义?
这句话写得很直白。
亲爱,这两个字大家都懂,说明关系很亲密。
凄凄,说明诗人很悲伤。
离开亲爱的朋友,诗人感觉到很悲伤。
这是写友情很深。
(2)为什么用“泛泛”两个字?
这是漂浮的意思。
这是形容船的行进状态:不是很急地驶入江中,而是慢慢地向前飘荡。
我们可以理解为,诗人有依依不舍的感情。
(3)“泛泛入烟雾”还有什么隐含含义呢?
水中有烟雾,暗示诗人的视线会受阻。
“泛泛”,这个词很有意思,说明船是慢慢地驶入。
为什么要慢慢地驶入?
很多人会说,因为诗人和朋友依依不舍。
这只是原因之一。
这里非常还隐藏了另一层意思:诗人前行的路处在烟雾之中,诗人不愿意驶入。
这暗示出他对前途感到迷茫。
诗人为什么会对前途感到迷茫?
我们接着看下两句。
2、归棹洛阳人,残钟广陵树。归棹(zhào):归去的船。广陵:扬州。这两句话的字面意思是:归去的船上是我这个洛阳人,看到了扬州的树,听到了寺庙的钟声。
看起来是不是很简单?
其中大有深意。
(1)我们先看“残钟广陵树”。
这句话怎么理解?
我们想象一下诗人的场景:船慢慢向前行驶,诗人还望着刚才和朋友分别的地方,因为水雾笼罩,已经看不见朋友的身影了。
诗人还能看到什么?
只能看到比较高大的树,不过,也在慢慢消失。
诗人还能听到什么?
扬州寺庙的钟声,不过,也越来越小。
残,就说明钟声已经很小了。
这说明诗人非常舍不得离开扬州。
看不到朋友,那就看树、听钟声,总之,他心里挂念着扬州。
那么,诗人舍不得离开扬州,仅仅只是因为朋友吗?
(2)我们再看“归棹洛阳人”。
这里很奇怪:诗人为什么说自己是洛阳人?
诗人以前肯定去过洛阳,但他实实在在是长安人。
而且他这次是去洛阳任职,还没到任呢,怎么就能称自己是洛阳人?
您可能会说,“洛阳人”是指去洛阳的人,而不是家乡在洛阳。
如果是这样的话,“归”字又如何理解?
归,就是回到本处的意思。
如果他不是洛阳人,怎么会有“归”字呢?
这很显然说不通啊!
只有这一种可能:诗人真把自己当成了洛阳人。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成洛阳人?
我们接着往下看。
3、今朝此为别,何处还相遇。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今天我们在这里分别,不知何处我们才能再相逢。
您看,是不是很简单?
这是期待下次重逢嘛,朋友分别都会这样。
这里就有两个很重要的问题。
(1)既然是期待下次重逢,诗人为什么不当面和朋友说,非要写诗寄信呢?
比如杜甫送严武,“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
再比如李白送杜甫,“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
这都是在和朋友分开之前写的,如果只是期待下次重逢,那为什么不当面说?
(2)为什么用“何处”,不用“何时”?
您可能会说,“何处”与“何时”有什么区别吗?
你们看我上面举的两个例子,期待重逢,一般情况都是问“何时”。
为什么?
因为重逢的是人,和地点关系并不大,对不对?
很显然,诗人在这里是有意突出“何处”两个字。
为什么要突出“何处”?
因为诗人认为,重逢的地点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
这就很奇怪了。
诗人去洛阳任职,朋友在扬州任职,两个人互相知道对方的地点,为什么还存在不确定性?
您看,他们俩都不是在外漂泊,而且都有官职,这地点非常明确呀!
这是为什么呢?
只有一种可能:诗人对自己的前途很担忧,他对自己在洛阳的任职是存在忧虑的。
这就是诗人隐藏的感情!
那么诗人还没有上任,为什么就开始担忧自己的前途了?
我们看后两句。
4、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世事:世上的事。沿洄(huí):顺流而下为沿,逆流而上为洄,这里指处境的顺逆。安得住:怎能停得住?这两句话的字面意思是:世上的事就像水上的船,不管是顺流还是逆流,又怎么能停得住呢?
这两句话怎么理解?
我们先看表面含义。
只要水在流动,不管是顺流还是逆流,水上的船都不可能停得住。
这说明,船只能随波逐流。
那么世上的事也是如此,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都不由自己做主,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那么,诗人为什么这样说呢?
我们想一想,安史之乱刚结束,诗人就得到了朝廷的任命,这是好事啊,对不对?
什么是顺境?
这就是顺境!
战乱刚结束,马上就有新的任职,如果这不是顺境,那什么才是?
我们可以合理推测:诗人得到了朝廷的任命之后,他的好朋友元大应该非常高兴,并且祝福了他。
但是诗人不是这样想的。
他说,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都不由自己做主,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这说明诗人对未来没有信心啊!
诗人为什么对未来没有信心?
这里我们就要联系诗人的背景来分析。
安史之乱发生以前,韦应物是纨绔子弟,他15岁就成为了唐玄宗的侍卫,少年荒唐,并没有认真读书。
但安史之乱改变了这一切,他在长安看到了战乱带给人们的苦难,于是痛改前非,认真读书,变成了一个忠厚仁爱的儒者。
您想一想,曾经的荣华富贵,因为一场战乱转瞬变成虚无,这对韦应物来说,触动该有多大?
您看,诗人的命运能由他自己掌握么?
很显然不能。
所以他才会感慨: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说是顺境,也很有可能会变成逆境。
这就是诗人想表达的含义。
我们再回头看前面的问题.
(1)诗人为什么对前途感到迷茫?
因为顺境和逆境,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即使去洛阳任职,是好是坏还说不定呢。
(2)诗人为什么把自己称作“洛阳人”?
因为自己决定不了命运,到了哪里就是哪里的人。
在广陵,那就是广陵人,到了洛阳,那就是洛阳人。
(3)诗人为什么还没有到任,就开始担忧自己的前途?
因为顺境和逆境,都不由人,现在看起来是顺境,很有可能又会变成逆境。
这是诗人对世事多变的认识。
(4)诗人为什么不当面跟好朋友说呢?
您想一想,因为诗人升职,好朋友很开心地祝福他:“好好把握,前途无量。”
然后他说:“别想太好,我还不想去洛阳呢,这说不定又是一个坑。”
他如果这样说了,这离别酒还怎么喝?
好朋友的祝福,就这么一盆冷水泼过去?
他肯定不会这样做。
但是对未来的担忧,他又特别想让朋友知道。
所以在离开之后给朋友寄信,这是更好的选择。
我们来梳理这首诗的脉络。
5、整首诗的脉络梳理首先,写刚分别时,诗人对朋友的依依不舍,同时对前途充满迷茫;
其次,写分别之后,诗人对扬州恋恋不舍,不愿意去洛阳但又无可奈何;
然后,期待重逢,但又不确定在何处重逢,表达出自己对世事多变的认识;
结尾,明确告诉朋友,顺境逆境都不由人,自己只能随波逐流。
大家看,这首诗表面是写和朋友分别,诗人心中有悲伤和不舍之情。
其实在字里行间,暗含了更深的感情,就是对人生无奈的感慨。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慨?
因为诗人亲历了安史之乱,他的人生有了巨大的改变,所以他才会产生“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福祸都不由人定的感慨。
没想到,诗人一语成谶:就在两年后,还是在洛阳丞任上,诗人因惩办不法军士被讼,只能弃官闲居。
不过我们可以肯定,诗人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不会因此特别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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