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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黎荔
在我向来的评价里,一个富于延展性、适用范围极为宽广的句子,一定是好句子。因为,这个句子可以通往无数个远方。比如,“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这句话出自意大利诗人但丁·阿利盖利(Dante Alighieri,c.1265–1321)创作的长诗《神曲》:“Go your own way;let others talk!”挪用这个经典句式,可以不断衍生出新句子,借以表达新绝望,新伤感,新喜悦,新愤怒,新懊恼,新困惑。它不并是静止和孤立的,它在语言的流转中不停运动。比如,你可以再创作为:“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打的去吧!”又如:“穿别人的鞋,走自己的路,让他们找去吧!”又如:“穿自己的鞋,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发现了没有?一个好的句子一经诞生,它既可以向上不停的疯长,又可以向四面八方不断延伸。它像花开一样,芳香四溢。有一缕花香到天上,有一缕到了地下,其他的朝四面八方扩散。它同时是向上,向下,向四面八方的,这就是语言的弹性与生命力。这样的语言,就像是一朵花的盛开。
我觉得好的句子,必然具有无限的外延意义,好的句子就是精灵,它们极具弹性,就像物理范畴中的软物质。它们的活力并不决定于量的多少,而在于内部的结构。见识过这样的句子之后,你还怎么能忍受那些僵化、陈旧、枯燥、呆板的语言,以及由这些空话套话大话假话堆砌并且衍续成习的,毫无弹性和想象力的窒息生活呢?
近代哲学家莱布尼兹曾设想建立一种完全没有歧义的形式语言,通过它可以把人们的所有思想都转变成运算。这样,一旦发生争论,我们只要坐下来,拿出纸和笔算一算就行了。据说因为这一点,莱布尼兹差点取代弗雷格,成为现代数理逻辑的开山鼻祖。不过现在看来,莱布尼兹的设想未免过于天真了,因为今天的数理逻辑已经十分成熟,可以把语言尽可能地形式化了,但这却远远没能把人们的各种情绪都变成运算。对一个人来说,他语言的边界在哪里,他思维的边界就在哪里。生活中有很多纠结的地带,充满了无法落入是非框架里的价值迷思。人,人生,从来都不是清清楚楚的,不可能清清楚楚。困惑、歧义、悖论、不可知、失控随处可见。生活中的很多问题不像打官司,能有绝对的定论、清晰的判定。抹杀语言的多义,思想会走向停滞。杀死精神的多元,人类会走向绝境。
感受那些富有魅力的句子,都有一股子鲜活之气扑面而来,其指向是多样的,向无数个方位展开,展示多样性与可能性,就像珊瑚或者什么海生物的触角似的。嚼这样的句子,就像嚼五香蚕豆一样耐人寻味,扩大着你对世界的认识,加深着你对人生的了解,读这样的句子会既迷茫又欢喜。日常生活中的自然语言是一个开放的文化系统,逻辑却不是,数学也不是。在这样的开放系统里,让语言对人类的境遇、人类的天性,做出尽可能生动的反映,让语言有机会可以继续成长、延展,模拟生活的原态,尊重生活的多义性,开出不一样的花朵来,击碎那些“一统天下”的话语垄断,难道不是好事吗?语言生动活泼,变化无穷,并不能完全形式化,变成数学运算。“须知参差百态,乃幸福本源”,英国哲学家罗素的这句名言是一个极好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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