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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粱花儿，红又红
文/李辞华 编辑/磐石
很小的时候，我的家乡，种了很多很多的红高粱。
夏季，高粱起身，只要给点雨水，它们就会摇晃着长长的绿叶，像个健壮的少年，拼了命地向上猛蹿，长成了森林一样的青纱帐；没过几天，这些青纱帐，怀揣着轻纱一般的梦想，走进秋天的门槛，甩出了芦花一样的绿穗子，上面缀满了青色花。这些青色的高粱花，在秋日骄阳的熏烤下，由青变黄，俄儿绯红，高擎着随风晃动，幻化成美丽的云霞，飘荡在儿时的天空。
高粱地，谷子地，黄豆地，棉花地，还有红薯地……那是我的母亲生活的世界。
那个时候，我的母亲正值盛年，举手投足间，都掩藏不住那青春的气息，人样儿美得像那高粱花一样，质朴而又不缺失妩媚。
小时候，我常随母亲在她的世界里，看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光芒四射，照亮世界；青禾在微风中晃动，摇掉了浑圆的露珠；云雀在半空歌唱，我紧盯着它，看着它唱累了，从空中直栽下来。快要坠地时，然后，它又斜飞道附近的谷地里去。这时候，母亲便在地里拔草，累的头发被汗水黏贴在脸颊，而衣服也被露水打湿。她边斜着身子，弯着腰拔着野草，还边频频后瞧，嘴里喊着：“别跑远吆——，别玩水吆——。”而我在田头，——她的背后，常常装作听不见，不吭声。可是，过上一会儿，她还要时而不时地喊上二三句。有时候，我在田头兀自玩耍，玩着玩着，累了，睡了。母亲干着活儿，在田里喊我，不理；张望，不见。母亲再也存不住气了，竟也放掉活计，慌里慌张地从田里跑出来，寻我。那会儿，和风轻柔，阳光跳跃；我倒在青禾上，眯着眼，睡得正香。
母亲不识字，整日地侍弄土地。然而，在唯成分论的年代，她却受尽了折磨。有一次，天还没亮，母亲就被几个大队干部叫出去，到村东头去开会。我睡得正酣，惊醒后，赶紧起床，尾随而去。会场里，几盏昏黄的马灯，放在前头。影影绰绰地能看见，有很多人。这几个人，把母亲带到会场后，给母亲戴上了高帽子，站在前头。陪着母亲戴高帽子的，还有几位老年人，他们也站在那里。我来到了会场，跑到了母亲的跟前，一下子抱住她的腿，哭了。母亲低头看着我，面容忧戚，一滴滚烫的热泪，掉在了我脸上。随即，我就被人架走了。过了不久，我心里惦记，又去了会场。在那里，我亲眼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正用鲜高粱秸子抽打母亲。遭到挨打的还有那几位老年人。母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里只是淌泪，痛苦地呻吟着。这时候，我冲上前去，抱住了那个年轻人的腿，张开嘴就是狠咬。那个年轻人，停了手，口里骂着，一脚把我踹了很远。又用高粱秸子抽打我，光着脊背我，疼得哇哇直叫。这时，只听母亲大声讓道：“不许打我的孩子！”
那个年轻人，瞪着凶恶的眼睛，并未停手，一下紧随一下地狠命打着。母亲赶紧闪身，用她的身体，护住了我。天亮了，父亲把母亲架回了家。大哥做了早饭。他把馍和稀饭给母亲来回端了几次，母亲都没有吃。我站在她的面前，用小手给她抹眼泪。她两眼直直地看着我，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又低声哭泣起来。
那一天上午，队长派了母亲，到了村东北面的那片高粱地，去打高粱叶子，中午喂牲口。我跟在母亲的身后，沿着田间小道，走很远很远的路，才来到了那块高粱地。
母亲夜里受批斗遭挨打，早饭没吃，又被派来干活。在暑气逼人的高粱地里，她高粱叶子没打多久，就晕倒了。我在她的跟前，任凭怎么喊叫，她都不理我。哭，我也只有大哭了。阳光毕毕剥剥地照射着大地，云雀在天空也不知叫了多久，白蝴蝶在近旁的豆田里，飞来飞去。这些，我都顾不了了，我两眼直盯着母亲，心里充满了期待和恐惧。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慢慢睁开双眼，我赶紧喊她，妈，你醒了。她看了看我，用手轻抚。几欲起身，可身上疼痛难忍，终又躺下。
眼看中午到了，队长给她派的任务，她还没有完成，心中很急，生怕叫去再被批斗。
忽然，隐隐约约，我听得见地头有说话的声音。再次细听，是哥哥。我惊喜地叫着。一丝欢喜也从母亲的脸上飘过，如春风拂过早春的湖面，母亲的心里，有了一种暖和的感觉。她和我都看着前面。少顷，只见大哥带着闫庄二姑，还有大表哥二表哥，寻到了这片高粱地里。
二姑赶紧搀扶着母亲，坐起来。她们说着话，至于说些什么，我已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要我争气，好好读书，长大了……
太阳正午了。大哥他们三个人在高粱地里，热得面色赤红，汗珠直流，也已干完了母亲要干的活。父亲在南地里干完农活，也过来接应了。此刻，母亲止住了眼泪，笑意又爬上了她的眼角。看到二姑，父亲，大哥这么多亲人们都在母亲的身边，我心里早已没有了恐惧和担忧。父亲带着他们很快把鲜绿的叶子，打成捆，背出了高粱地。母亲在二姑的搀扶下，沿着那条荒翠的小路，正缓缓地往家走。我跟在他们后面，回望高粱地，那高粱花儿，正红艳艳的，静立着。那瘦条的个儿，宛若母亲，在阳光下，正经受着暴晒。
多年过去了，不管我在人世里怎样漂泊，可是夜间做梦，有时还能回到那片儿时的高粱地里，那高粱花儿，真是红了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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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辞华，安徽利辛人。职业，教师。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坚信文字温暖人生。喜欢听音乐乱涂鸦。曾在《读者》、《意林》、《安徽日报》文艺刊、《亳州文艺》、《西淝河》、《情感文学》、《红韵品读》，《涡水文苑》等发表过多篇文章。代表作《别离》。出版作品集《草丛里的星光》、《樱桃红了》、《一抹斜阳》等，被读者誉为“最暖人心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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