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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大翎
“细雨还依然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
因为这句话,《边城》值得一读再读。这是我见过中国作家中以景托情最干净利落而又余味缭绕的,他人写不出,只有沈从文先生有这种古朴的清透之感。
这本小说有多好,无需我多言,而它的“好”确实也对得起它的文学地位——入选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排名第二位,仅次于鲁迅的《呐喊》。
汪曾祺先生曾评价:“《边城》的语言是沈从文盛年的语言,最好的语言。每一句都‘鼓立’饱满,充满水分,酸甜合度,像一篮新摘的烟台玛瑙樱桃。”
这评价很到位,小说中的一切仿佛都刚刚好:边城茶峒的月光、白雾、烟雨、虫鸣……刚刚好,边城人民的淳朴、善良、温暖……也刚刚好,就连那点来自爱情的遗憾都是那么刚刚好。
看似以景托情,以茶峒的“世外桃源”之美衬托茶峒人民的人情美与人性美。实际上,《边城》的景与情已经浑融一气,故事情节与文字、与风景已经分不出你我,清澈的文字,清澈的情节,如天上明月,如门前溪水。
沈从文先生在《边城》里的文字得到了高度的赞誉,小说虽然使用的是现代汉语,但行文上、气质上,有一股浓厚的古中国味儿。
比如交代“翠翠”名字由来的那段:“为了住处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来……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
比如描写翠翠独自沉思的情景:“她有时仿佛孤独了一点,爱坐在岩石上去,向天空一片云一颗星凝眸。”
比如爷爷与翠翠聊天时,说到翠翠父母的歌声:“后来的事长得很,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这种歌唱出了你。”
“翠色逼人而来”、“在风日里长养着”、“凝眸”、“唱出了你”……细细品味这些词句,你会发现,沈从文笔下不光有着湘西俗子的纯粹与天然,还有着一种微妙的语感,带着中国传统诗歌的炼字味道。
因此,《边城》文字的质朴,看似没有雕琢,不加粉饰,但实际上,每一字每一句均如薄雾中隐约浮现的山水美景,你要稍微凝神注目一会儿,才能看出隐藏在雾后的清澈。
可是,在如此诗情画意的文字烘托下,为何故事最终落得一个充满遗憾的结局?
小时候读不懂《边城》,虽然里面没有一个坏人,连一个“坏心眼”的人也没有,但却喜欢不上任何人。
不喜欢翠翠老是不把心意说出来的扭扭捏捏,不喜欢爷爷摩擦双手磨磨叽叽的旁敲侧击,不喜欢二老飘忽不定的徘徘徊徊……最重要的是,不喜欢茶峒这个过分纯真,过分脱离现实的“世外桃源”。
人,真的可以淳朴到这种程度吗?现实中我不敢说,但小说中的茶峒,确实有这样的人。
长大后再读《边城》,心境不同了,想法也不同了。以前不理解的遗憾结局,现在仿佛懂得了一些。正是由于这种过分的纯真,才会引发接下来必然的悲剧。
纯真的人都有什么共性?一般都比较执拗,认定的事情,很难再改变想法。一般都带着一股野性,正如小说中对翠翠个性的刻画:“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
因此,这帮纯真质朴的茶峒人,秉持着自己的执拗与野性,使得这幅令人陶醉的青山绿水画卷烘托出一种淡淡的遗憾。故事读着一点都不刻意,也不做作,仿佛是这帮纯真善良之人把情节全逼出来了,不怨天,不怨地,只怪他们的真性情。
不到十五岁的翠翠,小兽物一只,一直跟爷爷相依为命,世面见得不多,只在节日时看看龙船,赏赏月色。小女孩初次见到二老,以为二老要调戏她,所以不假思索地骂他“你个悖时砍脑壳的”。
小兽物骂完后,发现自己错怪人家,突然产生莫名的情愫,时而让她面红耳赤,时而让她胡思乱想,内心的涟漪一荡再荡,整整荡了两年,也说不准这种感情是个啥。
读者当然明白是个啥,但野性的翠翠不明白,就连二老来渡河,她也一溜烟地逃跑,跑得比黄狗还快。翠翠是纯真的,但也像一只让人抓不住摸不透的小野兽。
爷爷显然也是纯真的,但就是一个劲儿的心急。乘船人硬塞他钱的时候,他能够有说有道地把钱归还给人家。轮到自己跟顺顺、大老、二老以及媒人沟通的时候,就变得结结巴巴,没有一句话说得好。大老死后,爷爷更是心急如焚,总觉得没给翠翠找到一户好人家,谁知道自己越使劲越搅浑,最终把自己也急死了。
大老可以说是故事中性子最执拗的一个,明明二老说为了公平起见,可以替他唱歌,他偏不要。等二老先唱之后,他又认怂了,不敢唱了,还赌气离开了。比赛还没开始,他就认输了,他的执拗终究还是害死了自己。
二老也是执拗的,他的执拗在于“耿耿于怀”,老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大老,后来又开始怪爷爷无事生非。他的这种性情让他对翠翠的爱徘徊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碾坊还是渡船。他的一走了之,一去不回头,就像跟着大老的执拗步伐一样,只给翠翠留下一晚如月色般动人的歌声。
至于大老二老的父亲顺顺,有着两个儿子的共同性情,大儿子死了,难免感到心里有疙瘩,难免就对爷爷的态度有所不同,因此也就让爷爷心里开始郁闷,开始如焚。
这一切都是有因必有果,而这个因,全都是这些人的真性情。而这个果,正如读者所看到的,大老溺水死去,爷爷在睡梦中去世,二老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只有那个白塔,圮坍了,又重新修好了。
因此,再读《边城》时,我已不觉得那些人不可爱,也不觉得心里堵得慌。这些山里人,跟另外一片土地,另外一些年轻的生命相似,他们都是全身心浸透在爱里,用自己纯真善良的真性情过日子,只不过最终仍旧被生活狠狠地揉碎。
不同的是,山里细雨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恰好淹没了哭声,只留下温柔的泪痕。
沈从文曾自评《边城》:“一切充满了善,充满了希望,然而正因为不凑巧,朴素的善良和单纯的希望难免产生悲剧。”
我认为,并非不凑巧,而是正由于这种极致的朴素、单纯、善良酝酿了这场悲剧。
庆幸的是,沈从文先生留下了一个充满悬念的结尾:“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我们可以想象,二老回来了,翠翠结束了等待,团团圆圆。
我们可以想象,二老从此不再回来,翠翠在等待中结束了一生。
我们也可以想象,二老是不回来了,但翠翠在边城茶峒等到了一份属于她的幸福美满的爱情。
火是各处可烧的,水是各处可流的,日月是各处可照的,爱情是各处可到的,而想象能够去任何地方。《边城》在我心里不再是悲戚的,而是唯美的。茶峒依旧是那个“世外桃源”,只是带着遗憾,带着缺陷,而显得更美了。
非常感谢沈从文先生给予我们这个如此美好而动人的故事,让我们能够在睡梦中想起那个让我们灵魂轻轻浮起的人。
我是大翎,关注我的百家号,一起来探讨读书的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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