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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上海的朋友,你千万别用奇怪的眼光打量我,对上海是否存在一条南汇路表现出一脸的茫然和狐疑,是的,南汇路确实很小,小到就像一条如懿园、上海新村一样的弄堂,小到就像没有。南汇路确实很短,从头走到尾,就是水平一般的高尔夫球员一杆的距离,全长233米。朋友,千万不要小看了这只有二百多米长的南汇路,它的南面傍着南京西路,北面接着北京西路,毫无悬念地,就是上海黄金地段中的黄金地段,过去是,现在是,将来应该也是。这样说吧,一个上海人的一生中,去过路过南汇路的次数绝对不会低于三位数。
就从我对上海闹市区这条黄金小路的印象说起吧!
很久以前,南汇路正对着静安别墅、第六粮油商店和凯司令的东侧路口,曾经有过一个旧书摊,有时,书摊旁边,路口转弯角子上,还有一个卖栀子花、白兰花的小摊头。那时,母亲在里里外外忙完后,会带着我去那个路口,看书是她生活的重要内容。我们在那个书摊上借过许多书,可以说,那里留下了我对书摊的“初恋”情结,书香和母亲插在胸前的栀子花的香味,后来时常会在我的睡梦中出现。
更早,威武不屈、拒任汪伪教育部长的上海沪江大学原校长刘湛恩,就是在那里,在书摊和摆栀子花摊头的转弯角子上,倒在了日伪特务罪恶的枪口下,用生命和热血昭告天下:那个时代的中国知识分子不怕死,不是卑躬屈膝、卖国求荣的软骨头!
旧书摊对面的西侧路口是一家皮件商店,隔开一条弄堂,是南汇路的露天食铺,那是一排直接搭建在人行道上的“违章建筑”,居然约定俗成,一直为人们熟视无睹,从我能记事时起到地块改造前,那狭长的食铺一直延伸到南汇路奉贤路口,虽是露天,一些木柱子撑着一片油毛毡顶篷,顶蓬底下,一字排开,是揩洗得掉了色的方桌和条凳,一年到头,从早到晚,人头攒动,顾客盈门。那里,夏日不遮暴雨日晒,冬夜难挡刮风落雪,偏是炊烟袅袅,香溢四邻,生煎锅贴炒面馄饨,熏鱼扎蹄酱鸭咸鸡红烧肉,半斤黄酒花生米,平日从那里走过路过的,十有八九往肚子里直咽口水。90年代,那里一度成为每年的静安寺庙会南汇路分会场,有年和太太逛庙会,只顾闻香寻路,在挤得水泄不通的人海中,太太的皮夹子让“挤”丢了。我去巴黎第二年,又逢庙会,太太在家信中写道:“我忍不住又去了,这次,我双手一直捂紧了挂在胸前的挎包……”如今,食铺、庙会消失了,皮件商店、弄堂、加油站、旧书店那片地块改造掉了,拔地而起的是南京西路的新地标建筑,梅龙镇广场。广场对面,南汇路东侧路口,变成亨达利钟表店,二楼是港式茶餐厅“一茶一座”。
饱食为天,随着人们对美食钟爱之情的不断高涨,今天的南汇路几乎取代了二十几年前的黄河路,转身成了一条餐馆小吃店林立的美食街,在那条小马路上,纳入海派元素的各种地方特色菜肴,突破了早年四大、八大、十二大国菜系的藩篱,标新立异,华彩纷呈,在色香味上做足功夫,使尽解数挑逗着着人们的味蕾。其中,楼上火锅南汇路店、肥仔文澳门猪骨煲、Bella Napoli南汇路店、枣子树、腾川鲜花椒鱼、1点点南汇路店、Essen Coffee逸山咖啡、质馆咖啡、杨嘎亮锅贴、潘甬兴糕点和南汇路山东笔煎饼,名目繁多的店名让人眼花缭乱,吃货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加上源源不断的回头客,近悦远来,每到饭点,家家门庭若市,天天像赶庙会集市。
琵琶弹破杯中月,佳肴终须美乐伴。尽管酒香缥缈,肉食竹林,南汇路自有群贤遗韵、超凡脱俗的另一面。
南汇路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与上海早期开发同步。当时上海道署下设的洋务局迁址沪西静安寺路(即今南京西路),在戈登路(今江宁路南京西路)建造欧式风格的花园住宅,辛亥革命时,上海军政府将其没收,转售给英国商人麦边,于是得名麦边花园。1922年,麦边花园改建成花园式旅馆,占地60亩,取名大华饭店。
1927年12月1日,蒋中介石和宋美龄的婚礼在大华饭店举行。
1929年大华饭店易主后被拆除,至1930年代,上海工部局在大华饭店原址修建了两条马路,分别为麦吉斯梯克路(大华路、即今南汇路)和麦边路(今奉贤路),沿路为民居,夜游商店。南面东侧路口旧书摊旁,是1941年建造的砖木结构新式里弄,静华新村,门牌号是10、22、34弄,一共16栋住宅,那几栋楼里的小孩都在我后来就读的允中中小学(后为北京西路第四届小学和十一女中)上学。其中,南汇路38号,是上海音乐学院副院长、小提琴演奏家和教育家谭抒真教授的住宅,那栋楼是上海音乐学院宿舍,与谭抒真同住在38号的邻居还有葛朝祉和王品素教授。在南汇路近北京西路一头,南汇路85弄14号,1940年代后期建造的新式里弄公寓,住着男低音歌唱家、有“东方夏里亚宾”之称的上海音乐学院教授温可铮,还有他的同事李瑞星和廖乃雄教授。
时至今日,南汇路上的老住户中间还流传着那些音乐家的轶闻:。
谭抒真教授是38号楼里最低调的人,进进出出总是无声无息,上下楼梯的步子永远都是轻轻的,见了邻居,习惯用微笑代替语言。谭教授平时得空时,就像木匠一样,脚下踩着一块薄板锯呀锯,他是在制作小提琴,其实,谭抒真教授正是中国小提琴制作的创始人。
温可铮教授,几十年如一日,每天清晨都会推窗练唱,邻居们说,那是温可铮教授的“免费独唱音乐会”。他在世时,在街道的居民纳凉晚会上举行过平生规模最小的独唱音乐会。2007年,温可铮故世,他的夫人王逑教授在家中建立了“温可铮音乐家庭艺术馆”,继续在社区义务举办音乐艺术赏析讲座,为音乐爱好者传授声乐技巧。
上海是一部风云际会、集百年名家智慧、创见、胆魄和无私奉献的世纪钜作,是千百细流般纵横交错大小马路荟萃而成的瑰丽之最,百年来源远流长,流芳溢彩,如花解语、如玉生香的南汇路,就是其中一篇小而精致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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