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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风动
绛珠只是九黎山上一株无名草,本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发芽展叶枯荣一生,谁料却被迷糊仙娥赐下机缘,因一杯不慎倾倒的仙酿有了神识。
山中无日月,松涛声经年不断的在耳边响起,天上的云从白缎到红锦,再转为青烟一般的暗灰,时光如水流逝,绛珠也渐渐修出了人形。
凭借着这些年的苦修,她的神力虽比不上正经神仙,却也着实不容小觑。
自此她明面上自称绛珠仙子,背地里干起了占山为王的勾当,成了九黎山上一霸,登上了草生巅峰。
占山为王的绛珠潇洒极了,她每日在山中修炼,无聊了就与各种小动物嬉戏,偶尔吓唬吓唬为非作歹的小妖怪,麾下竟然还收了不少小弟,着实是令人艳羡。
今日,绛珠手下的狗头军师狗尾巴草对她说“风动念起,大利南方,仙子需向南寻去,必能再有一段奇缘”。
绛珠看了看狗军师一头炸毛的翠绿短发,也未多想,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出发了。
左右闲来无事,倒不如出去逛逛。
九黎山向南五百里,便是天启都城普安,绛珠行至此处,看到繁华熙攘的市集,便对这里起了兴趣,悄悄落到一处无人地,整理了下衣饰,便冲向了人潮汹涌处。
还未走近,便听到了天启百姓的议论。
“天启已整整一旬未见滴雨,陛下下令凿井也不见水源,日日空耗人力财力,农民更是苦不堪言啊!”
“正是如此,好在如今张贴了皇榜,只要能找到能人寻得水源,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但愿天随人愿啊”
···
绛珠自是将这些话听到了耳中。别的事她可能不懂,但找水这事她门儿清啊。
身为一棵优秀的草,如果连水都找不到的话,定会被兄弟姐妹们笑掉大牙!
因此绛珠穿过熙攘人潮,直接揭掉了皇榜,径直朝着皇宫走去。
贰·红鸾
侍卫得知绛珠是揭了皇榜的能人后,全然不敢怠慢,直接向皇帝上报了此事。
此刻的绛珠,便站在了金銮殿上,皇帝玄凌端坐龙椅,直直注视着她。
“你若能找到水源,天启上下必尊汝为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世代传颂功德”!
绛珠听后别无它感,她只是一棵草,要那么多权势地位又有何用,还不如让天启的臣民日日来九黎山松土肥田,让山上姐妹能长得更茁壮点,也算是了了自己的一大心事。
但这样的要求实在太过跳脱,估计玄凌听了得把自己当江湖骗子当场丢出去,还是先办事再要报酬比较靠谱。
“此事容后再议,现下最要紧的,还是解决百姓苦楚。”说完这句话后,绛珠便转了个身,看了看天色。
室外金乌高悬,烈日当头,热浪似乎能将皮肤灼伤,着实不是开工干活的好日子。
“皇上无需多言,今夜我便开坛做法,必能功成”!
是夜,凉风习习,月光在庭院中洒下一条温柔的白河,看的绛珠这棵草心旷神怡,抖了抖衣襟,寻了个无人的地方便开启了找水大业。
只见她站在花圃中,月光倾泻在她的白衣上,整个人仿若散发着莹莹的光,青丝在风中微动,妙目轻阖,一串赤色的珊瑚流苏簪斜斜插在发间,清冷的令人不敢直视。但被襦裙挡住的莲足,却变成了根系,一点点的钻入土壤,慢慢搜寻着泥土中水流的痕迹。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绛珠终于睁开了眼,这也意味着天启,自此得以重生。
次日,绛珠便将水源告知给了玄凌,在普安的地图上圈出地点之后,绛珠也准备功成身退。却不料玄凌直接尊她为国师,赐居仙淼阁,之后更是日日来访,除了谈论家国大事,也偶尔送来些簪花珠饰,美味小吃。
在此后的交谈中,绛珠才渐渐了解了玄凌。
他是天启历史上最年轻的王,4岁登基,16岁亲政,在位至今22年,治下百姓安泰,家国和乐,若不是近年大旱不得解,也不会张贴皇榜求异士解围。
而绛珠的出现,正好解决了他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将他从煎熬中解救出来,因此他对她,自然也就有了一份依赖和信任。
是夜,月凉如水,星河灿烂,晚风吹来河畔的欢笑,也吹散了凉榭里浓醇的酒香。
绛珠和玄凌正在此处对饮,绛珠因酒成仙,自是千杯不醉,因此即便玄凌海量,也只能甘拜下风,趁着酒意,他伸出了手,轻轻的覆盖在了绛珠手上。
星汉迢迢,红鸾闪烁,谁又说一棵草就不能心动呢?
叁·祸起
日子在一餐一茶中飞逝,庭前的芙蓉开了又谢,转眼便已是三月之后。
绛珠与玄凌正在仙淼阁用膳,大臣却急匆匆求见,只见他眉头纠结,一脸煞白,惶恐的连话也说不清楚
普安三百六十口水井,竟在一夜之间沦为摆设,井水干涸,百姓干渴至极,若再无办法,恐怕会哀鸿遍野。
玄凌听后亦是大惊,绛珠看到他布满焦虑的眼,只是轻轻的将手覆了上去。
有我在,你安心便是。
天启四十六年,是夜,皇城迸发出刺目圣光,天空被绿叶荫蔽,无数草木根须向土壤中深扎而下,势如破竹,直捣勤政殿地底,刹那间飞沙走石,忽听得一阵野兽嘶吼,竟有一庞然大物破土而出,其状似羚羊,却生有四角,所触土地尽皆龟裂,水份竟然被瞬间吸干。
竟是昆仑山土蝼!
土蝼本是凶兽,以食人为生,谁料这只却在土中蛰伏多年,竟想吸干天启地底水源,引起人间兵戈,借天下大乱之时出世,简直歹毒至极。
看着眼前这一幕,绛珠也微微有点慌神,她深知此兽凶残,因此也报了拼一死战之心,只见她悬于半空,脸色苍白万分,唯有鬓间的珊瑚珠红光更胜。
土蝼仍在地上嘶吼,所到之处如若火炙,张开血盆大口,直接便朝着宫人而去,刹那间血肉横飞,惨状令人心惊不已。
绛珠见此情景,目光中的决绝更甚,她扯下了那串珊瑚流苏,口中念起法诀,珊瑚珠直直朝凶兽飞去,其中一颗将其轰然击倒,其他偏小的也落在凶兽四周,红光四起,竟就地生出空间法阵。
法阵一点点变小,土蝼也在惨叫中被挤压到灰飞烟灭。
而此时的绛珠,脱力般的从空中坠下,身体也变得越来越透明。
其实鬓发中插着的珊瑚珠饰,就是她的本体,若非此次太过凶险,她也绝不会走这一步棋。
不过好在解了玄凌的困局,自己也能安心不少。
月光下,她的身形早已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粒小小的草籽,静静的落在了花园的苗圃中。
肆·大婚
天启五十年春,景帝玄凌大婚。
万国朝贺百姓欢庆,普安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完成了冗长的礼节后,年轻的王终于进了喜殿。
纱帐重重,龙凤红烛高照,偶然发出灯花爆裂的哔剥声。牙床上铺上的是上好的金丝被,被上绣的百子千孙图,是数百绣娘没日没夜赶工,绣了无数日夜的成品,就连床上枣生桂子的好意头,都被洋洋散散散了一大片
可满目的红,却未能给玄凌的面庞添上哪怕一分的喜色。
他的眼中似喜而悲,只是缓缓的走向前去,用如意秤挑起了新娘的喜帕。
喜帕下,是绛珠的脸。
那次大战绛珠身陨,只留下了一粒草籽。玄凌虽悲痛到发狂,却仍存了一点希望。自此之后,他日夜向诸神祈祷,只为求得心上之人重新归来。
偶然一日,游方老道觐见,他被告知帝王心血乃是人界至宝,若能以此浇灌,必能令绛珠重现人世。
自此之后,他便日日用利刃刺破胸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子随着刀尖上的血滴一起滑过,而他,也不断在绝望与希望中徘徊。
好在上天垂怜,天启四十九年,玄凌寝宫红光大胜,绛珠自圣光中重现人世。
玄凌的手微微颤抖着,他走上前去,却又后退了数步,随后竟急匆匆的奔向屏风后,对着铜镜细细正了衣冠,这才慢慢挪到绛珠身边。
可谁也没有想到,绛珠重生是不假,但回来的却只是一具躯壳。
床上的她一袭素衣,妙目紧闭,似是画中人。
而这样的情况,对于玄凌来说,无异于是一把利刃再次穿胸而过。
那夜
年轻的帝王一夜白头,黑色的瞳仁中爬满的暮气,紧紧拥着床上的人,口中发出野兽一般低声的嘶吼。
也是那夜,梧桐花落,寂寂空庭碎了一地相思。
伍·成魔
大婚第二日,游方老道再次现身。
当他被带到殿前,玄凌只是斜斜的睨了一眼,便将手一挥,竟要御前侍卫把他拖出去杖毙。
老道猛地跪下以头抢地,在金殿上声嘶力竭大吼出声
“皇后只是沉睡,臣有秘诀,定能令其真正重生!”
金殿上的闹剧戛然而止,玄凌的脸上看不出神色,眼中却又渐渐燃起了光。
“皇后本是绛珠草,因酒成仙,亦能靠仙酿归来”!
玄凌再一次选择了相信,他找来无数能人异士,日日登坛做法祈求上苍垂怜,时间慢慢的过,为了此事耗费了无数心血人力,最后换来的,却仍是原地踏步。
三年后
天启最英明的王下了最可笑的谕旨
天启罢市罢朝,家家需焚香祝祷,日日拜于天帝神位前祈求仙酿,如有违者,斩立决。
百姓虽不愿听命,但日日有官兵上街巡逻,发现违抗者便直接抽刀砍下,街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家家闭户,人心惶惶。
天启五十八年冬
民间的反抗之声愈来愈激烈,已有不少人揭竿而起,推翻暴君景帝只在须臾。
王权在风中飘摇,当玄凌却毫不在意,只要还有人在祝祷,定能上达天听,他的绛珠,也定能归来。
兵荒马乱里,谁也没有注意过那个出主意的游方老道,早已从当初干巴巴的身形,变成现如今肚满肠肥的形态,而他的头上,也隐隐出现了四个像羊角一般的东西。
天启六十年春
揭竿而起的义士大军早已压城,玄凌坐在金殿之上满目苍凉,他怀抱着绛珠,眼中只有决绝,既不能同生,便是共死,也是极好的。
谁料这最后一刻的清净也会被打破。游方老道突然出现在了大殿之上,他双目赤红,一身肥肉似乎能将衣服撑破,头上竟长出了奇怪的角,整个人泛着猩红的光。
这样的他,让人一看,便能联想到那只早已死透的土蝼。
昆仑山土蝼,绝非只有一只。
而这老道,早已被另一只土蝼夺舍,之所以会给玄凌提出那样的想法,便是想让民怨如沸,再次挑起兵戈。
现在的他吃的肚满肠肥,竟又打起了玄凌的主意。
玄凌是人间之主,如若能用他的皮囊活下去,便再也不用像其他土蝼一样,只能在阴暗的地底狗苟一生。
而高坐于上的玄凌,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想法。他缓缓开口,声音中透露的,是溢出的苍凉。
“这具皮囊,你若想要尽管拿去,但夺舍前必需立下毒誓,若不令绛珠重生,必碎成齑粉,永世不入轮回”!
土蝼顿了顿,他并未多想,这比买卖,稳赚不赔。
金殿中阴风四起,玄凌的身体也不断发生着变化,他的头上慢慢长出四角,眸子变的赤红,全身被阴风肆虐,却仍小心翼翼的护着怀中的绛珠。
终于,在一片阴郁的雷声中,他的魂灵彻底消失。
而接下来驱使这具躯壳的,是土蝼!
情爱是暖光,亦是执念,是凉榭里传来的扑鼻酒香,也是染满无辜之人血腥的斧钺兵戈。
为爱能成神,亦为爱能坠阿鼻。
陆·重生
绛珠自昏睡中苏醒,当她缓缓睁开眼后,整棵草都痛苦到直叶子。
当时的绛珠看似昏睡,神识却是清清楚楚。
她知道玄凌为自己做的一切,也知道他一步错步步错,手上沾染了多少无辜的性命。
玄凌死后,土蝼畏惧毒誓,只能耗尽半生修为将自己复生,且将她送回了九黎山。
她想为玄凌复仇,无奈现在法力低微,土蝼只需动一动手指,便能将她碾死。
因此只能隐忍。
日子在噩梦中一点点的过,几百年的时间里,绛珠一直埋头苦修,一次次的经脉碾碎重组,几乎日日如临深渊。
天启四百五十年
普安城,金銮殿
是夜
绛珠潜入皇宫,她悬于空中,直接摘下鬓发中的珊瑚珠,宫中红光大胜,而那只侵占了玄凌躯壳数百年的土蝼,也在嘶吼中化为齑粉。
天启四百五十一年
女帝绛珠登基,一改景帝穷兵黩武之风,在其治下,天启百姓休养生息,政治清明,人心安乐,一派盛世风光。
阿凌,
你亏欠的,我愿代你一一偿还!
只是这寂寞宫廷
再无人能相陪看庭前碎玉,庭后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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