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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这生命漫长苦厄，需要不断地去背负，也永远不要主动放弃它。
一首歌换一杯酒
谢百川第一次见到章荨，是在千岛湖的一家农家乐，那是处临街的院子，青梅结的正俏。千岛湖的游客像满树的梅子一样，密匝匝地凑扎着，很热闹。
来千岛湖自然免不了要吃盛名在外的鱼头，这家院中置着一座巨大的水箱，手臂长的大鱼们在水箱内悄无声息地游动。谢百川他们一行人多，于是选了鱼群中最大的一条，活鱼现杀，店家动作麻利地去鳞剖肚，挥刀一举砍下鱼头。
谢百川亲眼目睹了那条鱼身首分家的一幕，有一粒指甲大小的碎肉飞溅出来，淡粉色的，附着到他的外衣上，顿时他头一“嗡”，一边甩着衣角一边去屋内找纸巾。
主屋的大厅拐角设了简单的柜台，此时那里空无一人，谢百川在柜台上抽了几张纸巾将那粒碎肉擦去，还是闻得到腥，带着若有似无的血气，那味道淡淡的，却一直萦绕在他的鼻翼散不去。
章荨出现的时候，谢百川面前堆着一丛雪白的纸巾，他还在偏执地擦着衣服上的印记，甚至没听清女生在说的话：“请问这酒怎么卖？”
“啊？”对方问了两次，谢百川才抬起头，他的脸有些微微地涨红，“这酒啊，可贵了。”
那柜台上有几个大大小小的玻璃器皿，里面装满了私酿的青梅酒，章荨看到犯了馋，以为谢百川是店家，“贵也没事，你给我倒一杯呗。”
她笑呵呵的，一脸认真，又胶着些天真的神色，谢百川手上的动作不觉停下，跟章荨说：“别小瞧这酒，度数高后劲强，你悠着点啊。”
“没事，玩嘛，怕什么呢！”
“那好吧，一首歌换一杯酒，你唱首歌来听听，我请你喝。”
夜游船
那天，谢百川莫名其妙地请章荨喝了三杯青梅酒，中间他去厨房要来一小碟炒螺蛳，两个人咂着螺蛳，松弛地无聊着，两个人因这份无聊而结识。
章荨说：“原来你不是店主啊，那你还站这里摆拍那么久？”
谢百川回她：“那你也没唱歌啊，喝的倒不少。”
章荨的脸已经嫣红了一片，眼神也有些飘，她眨了眨眼睛，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的神色。很快，有人相继来叫他们吃饭，他们来路不同，去向不同的餐桌。
谢百川之前挑好的鱼被拿来做全鱼宴，巨大的鱼头炖了一锅奶白色的汤，鱼眼径自凸起，似乎正看向谢百川，晴暖的天气，他莫名起了一身薄薄的冷汗。
两人再见是在夜游的船上，说是夜游，其实只是把一帮人圈在船舱中看表演。同行的阿姨在喝完第三杯汽水后吩咐谢百川去服务台给她取一碟爆米花。
谢百川装好爆米花，并没有直接返回座位，他折了个身，溜达到舱外的甲板上。
夕阳已经落下，远处的湖面尽头绵延着一大片残红余晖，湖面上浮着青灰色的雾气，凉意一点一点地渗了过来。
离谢百川不远的地方有个白色的背影，头发很长，安静地立在船边。“像个湖怪。”他心里暗暗地想。
下一秒，只听到扑通一声，湖怪落水了。
手中的那碟爆米花也跟着落了下去，谢百川二话没说，立刻跳下湖中。
当晚船上的演出并没有受到影响，不过司仪在台上特地表扬了谢百川：“让我们感谢这位青年的见义勇为，救下一位不慎失足落水的姑娘。”
贵宾室里，湿漉漉的谢百川对同样狼狈的章荨说：“演技真棒啊这位姑娘，把失足落水演得真像是自杀！”
都是丧家犬
这不是章荨第一次想到自杀。起初是因为宿舍女生间开了个普通的玩笑，她们说班里一位男生喜欢章荨，向大家咨询追求的方法。章荨会错了意，信以为真地跟那位男生解释，大家都很尴尬，尤其是同宿舍的女生们，渐渐地跟她保持距离。
人心如深渊，到了后来，女生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到比排挤更甚，章荨的生活用品会经常不翼而飞，新买的衣服莫名其妙被剪了道口子，她早起去自习室，其他五个女生群起攻之，指责她动静太大影响大家休息。直到有一晚，她被反锁在宿舍门外，羞耻心作祟，又担心进一步激化矛盾，没有向宿管寻求帮助，冻了整整一夜。
后来她向辅导员提出换宿舍的请求，辅导员很快召集他们全体宿舍开会，关于同学间团结友爱的理念强调了无数遍，并没有批准她换宿舍。
章荨变成了众人眼中的古怪女孩，独来独往，经常半夜大叫着惊醒。
她总是重复地做着溺水的噩梦，梦里她头发散着，一缕一缕紧紧地缠住她的脖子，她的身体很快地下沉，窒息感就像一张黑色的巨大的网，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她向谢百川说起这些的时候，是在游船结束后，章荨提出请客吃饭。夜幕低垂，道路两旁的灯光倾泻出暖黄的光，章荨刚好落在光影的正中，眉眼间渐渐有了山水，不再像刚刚那么冰冷。
谢百川说：“得了，谁还没做过丧家犬么？我也不想评价你这么点小事不算什么，毕竟对你来说肯定是大事了，但你在跟家人的旅行中跳湖算什么呀，一点也不酷，还特别孙子，你下午连喝三杯的豪情哪去了？”
章荨说：“你没心事你不懂。”
谢百川摆了摆手：“不要那么早下结论，成年人这么可能没心事呢？”
那天晚上他们沿着路走了好久，谢百川嚷着天天吃鱼实在是很寡淡，决定去吃川菜。
具体吃了什么章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回去的时候月亮很圆，整个人间因为这轮圆月显得通透、纯粹、安全。
在你的学校打篮球
从千岛湖回来后不久，谢百川在微信上告诉章荨，他刚好来她的城市出差，“给你个机会当地陪”。
收到微信时章荨在上课，她迅速地打量了一下自己，顿时陷入一阵惊慌：今天穿得太随意，等下要赶紧回去换一身衣服，鞋子也得换掉吧？还有头发，扎起来还是随意地散着呢？悄悄地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看了看，嗯，脸色有点黄，需要擦点粉底液吧……
这时手机又响了，谢百川说：“有些人不好好学习，上课作什么妖？”
章荨顿时惊了，庆幸上的是一百多人的大课，并没有引起侧目。她小心翼翼地转身瞄了一眼，隔了一排座位，谢百川正微笑对她挥手致意。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课？”她发信息质问。
“谁没上过大学啊？不知道就不会问？”
一节课在忐忑中度过，下课铃一响，章荨立刻把谢百川拉到门外，对方还很得意：“怎么样？你看你开心地嘴巴都歪了。”
章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谢同学，你突然出现在我的学校到底是想怎么样呢？”
他们所处的城市是邻市，离得很近，之前谢百川也说过，他以前读的大学跟章荨的学校同属一个大学城，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竟然能理出一些微小的牵连，这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
谢百川没有回答，他看了看时间，还没到饭点，“等下我约了人，他们还没来，那就先逛逛校园吧！”
路过篮球场的时候，谢百川有些技痒：“哎，你说我只大你三岁，冲过去打球的话，不会显得很老吧？”
章荨如实表示： “那些硕士博士本来就比你老。”
他立刻笑了，伸手一挥，掌风从章荨的刘海边轻轻地拂过，很快地跑进了球场。
章荨暗暗地笑了：原来你来是想打篮球啊！
鸿门宴一场
让章荨没有想到的是，谢百川口中的“约了人”，约的竟然是她的舍友们。她不知道他在事前做了些什么，居然不动声色地把大家集合到一张桌子前。
莫非他被辅导员附体了？
但谢百川不屑于讲大道理，他客气地给大家点了果汁，笑眯眯地说：“今天请大家过来，是想跟大家交流一个故事。”
他说大家都是成年人，长足了岁数，有时候不一定长够了脑子。有个年轻人就吃过不长脑子的亏，他在读大学的时候，沾染上了赌博，起初只是在电脑上玩一玩，觉得小赌怡情，没什么大不了。后来发展地有些不受控制，参与了聚众赌博，甚至一次赌输了半年的生活费。在他迷惘着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时，他亲眼目睹了一件事。
这件事几乎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
谢百川顿了顿说，就是早几年前，离你们不远的那所学校发生了一件挺大的事情，一个男学生遭遇了外面社会人员的逼债，两方起了冲突，情急之下男学生抽出一把刀向对方劈去，顿时血光四溅。
过程他描述地很具体，然后总结似地说：“这件事发生在白天，就是朗朗的青天白日之下，每个人都要为他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以及付出代价。”
章荨注意到谢百川讲到后来语气渐冷，表情紧绷，舍友们面面相觑的同时，明显很是慌乱。
这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吧。
如何过好漫长的一生
后来，章荨问谢百川：“你是那个故事中的哪个角色？”
“你猜。”
“我猜你是事件目睹者。”
“猜错了。”
谢百川既是目睹者也是参与者，那天他偶尔路过，亲眼目睹同学举刀伤人，甚至因为离得近，有几滴嫣红的血溅上他的衣角。
在对方第二次举起刀的时候，谢百川冲过去，紧紧地将他举刀的手臂抱住，然后周围的人才如梦初醒似的反应过来，帮忙制止住失控的现场。
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运气能过无忧无虑地过好这一生，从此这段记忆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便跟在谢百川的生命中，他想过很多次，如果没有亲眼目睹那残酷的场面，他或许在某天也会浑沌地成为事件中的施暴者，也可能像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没有任何光明可言。
所以他在千岛湖的晚上跟章荨说：“不要比惨，不要死。”
即使这生命漫长苦厄，需要不断地去背负，也永远不要主动放弃它。
章荨和谢百川在一起了，也许是谢百川的故事起了作用，她和舍友的关系渐渐不再那么极端。不久后他们一起坐飞机旅游，飞行途中，两个人在机载电视上重温了一遍《大话西游》。
至尊宝被命运牵引着要去寻找到给他三颗痣的人，那是他的爱人。
章荨一脸认真地盯着谢百川：“我来找找我给你的痣在哪。”
“别瞎折腾了，我们没有这一套，你把三首歌还给我就两清了。”谢百川说。
他们回忆起初遇的那天，两个不快乐的人，约好一首歌换一杯酒，共饮三杯酒，觥筹交错，杯酒人生，他们并不知道，属于命运的馈赠已经悄然露出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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